【彼得書選】李桐豪《紅房子:圓山大飯店的當時與此刻》|紅房子的歷史,就是近代台灣的歷史

「然而夜愈黑,山丘上紅房子的燈火愈輝煌。」

年幼時的我搭車經過劍潭山上的那幢「紅房子」時,曾經誤以為是皇宮,還曾經把它當作是廟宇,直到大了些才知道,那幢擁有顯眼屋頂的「紅房子」,名為「圓山大飯店」,是台灣島最黑暗的時期裡,曾經最絢爛的所在。

李桐豪的新書《紅房子:圓山大飯店的當時與此刻》,乃藉由圓山大飯店的歷史,映照出台灣島的近代史。從日本兒玉源太郎總督在劍潭的風水寶地上建造臺灣神社,到國民黨政府在同址建造接待外賓用的旅館,美國艾森豪總統的來訪與中美邦交的斷裂都在圓山大飯店,再到後來,紅房子逐步邁向民營,也與尋常飯店一樣面臨疫情三級警戒的挑戰。李桐豪在本書中融合大量歷史資料,佐以跨世代員工的訪談,為讀者拼湊出一個完整、立體的「紅房子」的樣貌。

光看那個復古的外觀就知道,紅房子是充滿「時代情懷」的所在。在那個人民不能隨意出國、休閒娛樂不發達的年代,圓山大飯店成為許多著名電影的背景,楊德昌的《一一》、香港電懋出品的《空中小姐》,都曾在圓山大飯店取景拍攝。紅房子還走老派的服務模式,飯店熟記常客的身分與需求,洗澡水有最合適的溫度,還曾經貴賓去陽明山,山上下大雨,紅房子內就已經在熬煮薑湯。

然而紅房子也曾經是最突顯台灣島上黑暗的地方,社會上風聲鶴唳,紅房子內卻歌舞昇平。「白色恐怖的年代禁歌禁舞,城市的暗夜有政治受難者家屬哀哭,唯獨紅房子笑聲不絕,外交官或美軍舉行酒會,客人乘轎車前來,歌照唱,舞照跳,派對狂歡到天明。」

紅房子的背後還存在著無止境的政治權力糾葛:宋美齡當靠山、孔令偉掌權,就連蔣經國也對紅房子插不上幾句話。曾經一手掌握圓山大飯店的「總經理」孔令偉,是宋美齡寵愛的外甥女,在紅房子裡可說是喊水會結冰。屋頂蓋好了,被她嫌像「大人戴小帽」就重蓋;密道、用餐板不合她心意就拆掉;地板不夠隔音,哪怕上好的木材也直接掀起來重鋪。反正紅房子不為營利,這幢為了政治需要而存在的高級建築,哪怕再多昂貴的建材也由大企業算成本價提供,就算會超出原本的預算,自然也不必太計較。

然而該說是諷刺嗎,或該說是令人感慨?時代建立了紅房子,最終時代也在紅房子內改變。中美斷交後,被蛋洗的美國大使狼狽憤慨地抵達圓山大飯店;民進黨在圓山大飯店內倉促成立;重獲自由的少帥張學良,也在圓山大飯店裡舉辦壽宴。紅房子彷彿成了整個時代矛盾與是非的御用背景,一幢紅房子,就演完了近代台灣的故事。

而在本書的描繪中,我認為紅房子最大、也最美麗的改變,莫過於本書最後描寫的圓山大飯店的平民化。透過員工之眼我們可以看見,現在圓山大飯店內時常有婆婆媽媽們,成團到訪享受住宿、喝下午茶的行程。山丘上的紅房子,原本是長輩們年輕時不可能踏進的「龍宮」,現在卻都有機會進到紅房子裡,吃宋美齡愛的紅豆鬆糕、參觀蔣介石預備逃跑時用的滑坡密道。

《紅房子:圓山大飯店的當時與此刻》是一本帶領讀者穿越時空的Guidebook,篇幅簡短、文字洗鍊,每一篇章中所蘊含的豐富背景知識,都令人嘆為觀止。

然後讀完之後才想到,自己根本從來沒進去過紅房子,差點直接上網訂圓山大飯店的餐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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