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彼得書選】 韓江《少年來了》| 可惜我不赦免任何人,也不接受赦免





「然而,這段過程中最令你不解的,是入棺之後舉行的簡略追悼會上,家屬要唱國歌這件事。而且在棺材上鋪蓋國旗、用繩子層層綑綁,也是件怪異的事情。究竟為何要為遭到國軍殺害的老百姓唱國歌?為何要用國旗來覆蓋棺材?彷彿害死這些人的主謀並非國家一樣。」

閱讀〈少年來了〉這本書的契機,是有天正在跟妹妹討論韓江這位作者,妹妹剛讀完〈素食者〉,對他讚譽有加,我們在搜尋的過程中看見韓江有一部描寫光州事件的作品,在看到上面那段引文之後,我立刻就買了下來。

引文的文字突破了相關影視作品從未觸及的層次,殺死百姓的到底是軍人、獨裁政權、還是國家?如同本書第一章中少年東浩不斷自問的問題「國家是什麼?」,彼得依然百思不得其解。

本書分為六個章節,每個章節分離卻角色、局情連貫,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第四章講述「我」(故事以第一人稱撰寫,「我」應為一年輕男性)和大學生振秀故事的〈子彈與鮮血〉,兩人在皆配槍參與了最後總攻擊的那天晚上,而一併遭軍隊逮捕,自此飽受拷問。這張故事中有關於拷問情形──用一支原子筆穿過手指,使勁扭轉,造成見骨化膿的傷口;也有關於監獄中的性別歧視──由於振秀長相陰柔,因此被特別針對,逼迫他光著下身趴在草地上,讓黑蟻啃咬胯下;還有描寫政府攻擊的那個晚上,成年人們要求堅持留下的未成年人在情況不利時投降,認為政府軍隊不會殺害未成年學生,而這群學生卻在聽話舉手投降的過程中,被軍人全部槍殺。
獲釋後,這些飽受凌虐者也依然受到精神上的凌虐,拷問造成的惡夢,叛亂前科造成的壓迫,還有拖累家人的壓力,最後振秀選擇自殺。

這全都不是事情過去就會結束的,死去的人不會因為死亡而應該被遺忘,活下來的人也不應因為活著就被認為安好。那是多麼強大的苟活的愧疚、恐懼的壓力阿,如果連閱讀的我每次打開書都覺得飽受折磨,那些親身經歷的人又要如何讓時間撫平傷痕呢?

回應某些(其實為數不少)認為這些事情是在翻舊帳的人:「請問我們誰能真正了解他們受的傷害? 我們誰有資格要求他們遺忘?
再引用書中第五章〈夜空中的瞳孔〉的一段話:
「居然說天父會赦免我的罪,就如同我赦免他們的罪一樣,可惜我不赦免任何人,也不接受赦免。」

除了上述之外,作者也描述一些有別以往的內容,例如配槍應對政府軍隊總攻擊的年輕人們,其實最後根本沒有膽量開槍,明明知道軍隊會殺了他們,還是沒有辦法開槍殺害任何人;還有書中也說,他們其實不盡然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留下來(迎戰政府軍隊)的,許多人可能真的相信能造成一點改變,能停止這場屠殺,甚至或許可以說,還對這個失格的國家存有一點希望。當然,作者也說,那天軍隊拿到的子彈有八十萬發,而光州當時只有四十萬人。

最後分享〈子彈與鮮血〉這章中,與振秀等人同牢房的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,說到親人過世也沒有掉眼淚,這樣的少年卻哭著說「想吃蜂蜜蛋糕配雪碧」。面對巨大的痛苦,渴望普通的生活才是最令人瘋狂的,可是少年回不去了,他的左手同樣被原子筆扭到見骨,出獄後,進了精神病院。

寫到這裡,我也覺得快要呼吸不過來,換成是我有沒有勇氣對抗軍隊的槍口,有沒有勇氣去救人,有沒有勇氣承受這些拷問還有後半輩子的精神痛苦,以及這些抗爭是否是真正存在意義的,是否一定要累積無數萬人的死亡,時代才能迎來改變,然後那些時候未到的烈士們就只能在等待中犧牲?而那些獨裁者和軍隊們,又憑什麼值這麼多條性命呢?
怎麼讓究責不淪於復仇? 怎麼阻止這些傷害再度發生?
如果不願意赦免,是否可以永遠不用赦免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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