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伊藤立刻就死了。伊藤在哈爾濱車站的鐵道上死了。」
(이토는 곧 죽었다. 이토는 하얼빈역 철로위에서 죽었다.)
韓國作家金薰,以歷史小說聞名,代表作有2001年講述李舜臣的《刀之歌》(칼의 노래)、2007年的《南漢山城》等,會認識這位作家,是因為大學時期在學校附近的圖書館裡,意外找到已經絕版的《刀之歌》繁體翻譯本(台灣翻譯為《孤將》),對我這種歷史小說愛好者兼韓國文學愛好者來說,能挖到這本少見的韓國歷史小說,也算是一種神奇的緣分。
說來也很荒唐,當我在教保文庫首頁看到金薰作家出了新書《哈爾濱》(하얼빈)時,連簡介都沒仔細看就跑去Google Play下單電子書了,直到打開第一頁前都還在想:「不知道這本書主題是什麼,名字叫『哈爾濱』...欸說不定這本跟韓國史沒有關係?」。不過幸好這本依舊是韓國歷史小說,當我看到第一頁上圖示為「伊藤博文與安重根移動路線」的地圖時,這才恍然大悟。
那是20世紀初,朝鮮半島已經落入日本的掌控中,高宗被迫讓位給兒子純宗,王儲李垠被時任韓國統監的伊藤博文帶到日本接受教育,朝鮮半島各地都有民眾起義並遭血腥鎮壓,伊藤博文苦惱著如何穩定朝鮮半島上的局勢,並在國際上向歐美列強展現日本的地位與力量。而出身朝鮮黃海道地方富豪家庭的安重根,先是在上海尋找一同救國的夥伴未果,回到家鄉創辦學校幾年,又決定拋下妻小前往海參崴加入義兵團。
《哈爾濱》的開場,讓伊藤博文與安重根這兩條線在東亞啟動,兩人在各自的路徑上懷抱各自的目的前進,伊藤博文從韓國統監卸任後,展開了他為了視察鐵路、宣揚國威等目的的滿州行,而透過報紙得知伊藤消息的安重根,心中對伊藤長久蘊含的殺意迅速具體化,他邀請了同伴禹德淳,兩人帶著各自的手槍和臨時搶來的100盧布旅費,沒有遲疑地動身前往哈爾濱。禹德淳守在前面的蔡家溝站,安重根守在後頭的哈爾濱站,兩人穿著新買的衣服、頭髮剛修剪,安重根的手槍中只有七發子彈。
「安重根感覺到子彈確實打入了伊藤體內的推進力。穿過准星,彷彿在作夢般,他看見了踉蹌著倒下的伊藤的模樣。哈爾濱車站一片死寂。」
(안중근은 이토의 몸에 확실히 박히는 실탄의 추진력을 느꼈다. 가늠쇠 너머에서, 비틀거리며 쓰러지는 이토의 모습이 꿈속처럼 보였다. 하얼빈역은 적막했다.)
到暗殺成功為止是本書中段的高潮,值得注意的是,儘管鋪陳著如此壯烈的一幕,在此之前的安重根及禹德淳幾乎是沉默的,他們沒有高談闊論大義道理,甚至是跟彼此也沒有交心對談,安重根只在心中想著:為了讓世界聽到他的聲音,必須要阻止伊藤的行動,而阻止的唯一方法就是殺了伊藤。作者想要塑造的,是比起過多的修飾與話語,安重根的行動本身更能代表他的意志,換句話說,安重根扣下手槍的板機本身,就是安重根的大義。
而本書的後半段,則著重在安重根被捕後,他在審訊中與檢察官的對話、在審判上的發言,以及被宣判死刑到執行中間,他對自身意志最後的交代與努力,比起藉由辯解來減輕自己的刑罰,安重根更渴望在旁聽者面前陳述自己為何要殺了伊藤,他甚至忍不住問檢察官:「伊藤博文死前知不知道是朝鮮人殺了他的?」,而日本方的苦惱則在於要如何將安重根的暗殺行為與政治因素抽離,解釋為無知者因為愚昧及誤解,犯下的普通謀殺罪行。後半段的故事令人聯想到電影《朴烈》,朴烈與金子文子千方百計利用審訊及審判來闡述心中意志的橋段,與安重根的舉止如出一轍。
另外小說中對於安重根天主教徒的身分也十分強調,甚至天主教本身也參雜進了這場複雜的暗殺行動中,為安重根受洗的牧師Wilhelm以及當時的主教Mütel,在事發後都對安重根的殺人行為抱持否定的態度,並持續將之視為罪人,直到1993年韓國的天主教會才公開悼念安重根。小說中大篇幅描寫在那樣的時代下,世俗與宗教之間的衝突,當牧師Wilhelm不斷堅持安重根應該為殺人行為懺悔時,安重根則堅持著儘管殺害伊藤本身可能是罪,但將伊藤的影響力消除本身不是罪,最終安重根對牧師耳語告解,牧師為他進行了告解聖事,然而安重根究竟告解了什麼,小說中沒有告訴我們。
1909年,朝鮮人安重根在哈爾濱車站暗殺了伊藤博文,本書便是以如此著名的歷史事件為題材。今年74歲的作者金薰在後記中寫道,自己從很久以前就想寫安重根的故事,卻始終沒能下筆,直到去年生病,讓他感受到自己必須在餘生中完成此作。而作者也如同經典作《刀之歌》般,比起劇情性、英雄性,更重視於人物細膩平凡的本質,他所欲描寫的安重根,是拋家棄子的丈夫、父親、兒子、兄長,是個內心波濤混亂、沉默寡言地在短短30年生命中,比誰都激烈地在悲劇時代中闖蕩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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